实地探访河南“24·7”特大暴雨—— 于平静处问波澜

一切都很平静。

7月18日，河南商丘，流经市中心的包河水面平缓，市民带着孩子在岸边玩耍，小狗在草地上撒欢，车辆穿行在干爽的路面上，路边的小摊摆出了又大又甜的西瓜。

这一幕，如同平稳的日常。但事实上，这是在当地历史排名靠前的暴雨过后的第一天。当一座中原城市三天里下了一年将近一半的雨，却能在暴雨后迅速恢复如常，这一切可以称为平常吗？

如果能更多了解商丘乃至河南“24·7”特大暴雨中这几天，或许能更深地理解这一幕的珍贵。
 

（一）

商丘：市气象局一小时更新一次天气预报，农业农村局随后一小时研判一次

7月18日下午，商丘市城乡一体化示范区（以下简称“示范区”）周集乡人大主席王松波挽着裤腿、穿着拖鞋匆匆来到东沙河边的玉米地。

商丘是产粮大市。6月初，东沙河北侧这1000余亩地夏粮丰收，接着种了玉米。前期玉米长势很好，现在已经两米高，正是怕渍涝的时候。

7月15日7时至18日7时，商丘市平均降水量达295毫米，5个观测站超过500毫米。在王松波印象里，“十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周集乡一年下雨也就600多毫米，这三四天就下了327.1毫米，超过了全年的一半。

雨实在太大，低洼区域积水深度达80厘米，东沙河河水涨到与河堤齐平。雨中，王松波奔波在田间地头，“一直看着水哗哗地往下淌，但水位就是不降。”手机上，几个微信群被气象局推送的消息刷屏。“这次天气预报准得很，说几点下就几点下，说下多大就下多大。”王松波说。

商丘各相关部门迅速行动。“我们所有的应急预案，第一句话就是气象先导，气象部门发布预报预警，我们才能启动相应级别的应急响应。”商丘市应急管理局应急指挥专员牛振明告诉记者，气象部门逐小时滚动预报，“只有知道降水在什么时间、发生在哪个地方，我们才能有序调动抢险救援力量”。

7月17日18时，降水进入尾声，东沙河水位终于开始下降。周集乡迅速根据预案组织农田排水。“主要有两种方式，大面积排水靠沟渠，小部分洼地就发动群众用水泵抽水。”王松波指着附近深1.2米、宽1米左右的排水沟渠，“这还是最小的，全乡今年三四月份新修沟渠3.9公里，疏通沟渠3公里。”现在是它们发挥大作用的时候。

“现在主要任务是排水。”示范区农业农村局农业发展和农村建设科科长刘广伟介绍，“市气象局每小时发布一次天气预报，我们跟着气象来，每小时研判一次，然后对乡镇进行指导。”

到21日下午，周集乡农田积水基本全部排出，损失被降到最低程度。接下来他们会继续忙碌，“雨水把土壤中的肥料带走了一部分，后期需要马上施肥，施完肥以后还要防病虫害。”刘广伟告诉记者。

（二）

开封：一小时下了80.3毫米，雨停后两小时左右基本排干积水

7月17日13时至14时，一个小时里，开封国家基本气象站记录到80.3毫米降水。这个数据为开封市区国家气象站有气象数据记录以来第三多。

开封7月以来已经遭遇4轮降水。这是一座形如锅底、容易内涝的城市。报纸、电视、手机网络被预报刷屏，70多岁的袁书名“提前两天就知道了”。他待在家里，关注着倾盆大雨，“往外一看，白茫茫的，很少见”。然而，雨停后，17日当天晚上，地面已经一片干爽。

开封城市防汛指挥中心或许可以揭示高效排水的答案。由河南省气象局联合开封市气象局、市城市管理局联合研发的天象·开封数智气象系统（城市内涝专题），正在该中心城市运行管理服务平台上试运行。系统每隔10分钟便会对未来两小时的降水、积水情况进行预报和模拟，当全市48个易积水点和88个地势较低小区出现积水时，积水程度清晰可见。

“我们可以通过该系统精确了解积水点位降水能达到多少，从而科学预置或调配力量，实现了精准化防汛。” 开封市城市管理局市政科科长苏玺鉴介绍。早在2016年，开封气象与城管部门就签订了气象防灾联动协议，去年还签了战略合作协议，谋求智慧城管和智慧气象深度融合。

7月17日，城管部门根据气象信息清晰判断开封城区最大降水量和最大小时雨强点位在金明广场附近，在此处提前安排人员和设备。

当日3时出现降水，防汛人员第一时间开启抽排设备。遇到短暂降水间歇，防汛人员快速进行轮班休整。12时，雨势渐强，防汛人员及时清理井箅附近的垃圾杂物，确保排水顺畅。出现积水后，防汛人员第一时间设置警示标识、打开井盖，并根据积水情况启动移动泵车、临时泵、“龙吸水”等排水设备，加快积水抽排。

截至17日22时15分，开封主城区35处积水点，15厘米到70厘米不等的积水已全部排空。

抽出这么多水，要往哪里排？“通过河湖下泄。”开封市水利局的工作也已提前展开，从16日开始，全市腾空河湖库容430万立方米。“气象是先导。河湖、水库等行洪河道的水何时排、排多少、怎么排？精准的气象数据和预报结论是我们精准调度指挥的有力依据。”市水利局党组成员、副局长庞红伟说。

19日傍晚，袁书名在路上遇见为新一轮降水做准备的防汛人员，对服务连夸“满意”：“在‘早’和‘准’两个字上下功夫了。”

（三）

气象为先导：国省市县四级联动，彰显集体的智慧与力量

6月28日以来，河南已遭遇7轮强降水天气，“24·7”特大暴雨到底下了多少？

一组数据可以说明：7月14日至18日，河南37.4%国土面积累计降水量大于100毫米，南阳、商丘、周口、漯河等地局部降水量超过400毫米，多个站点累计降水量突破建站以来历史极值，社旗县大冯营降水量达867.2毫米。

处于先导位置的气象部门，是防灾减灾的第一道防线。

强盛的副热带高压西伸北抬到黄淮地区，副热带高压边缘的西南暖湿气流源源不断地输送水汽和热量，高能高湿的状态配合南下的冷空气，在省气象台首席预报员吕晓娜看来，这些都是持续暴雨的信号。

7月7日上午，省气象台当值首席预报员发起首席大会商，“锁定”这轮降水。7月8日，省气象局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呈报了专报。

“最大的难点是对极端降水落区和中心强度的预报。”省气象台首席预报员齐伊玲说。

围绕这场强降水开展精密监测、精准预报、精细服务，不是省气象局一家单位的事情。

从北京而来的指导和支持源源不断。中国气象局领导多次进行专题指导，中央气象台、国家气候中心、国家气象信息中心、国家卫星气象中心、中国气象局地球系统数值预报中心、中国气象局气象探测中心、中国气象科学研究院等业务单位不断提供技术和产品支撑。

市、县级气象部门面临的压力或许更直接，党委、政府的决策调度需要精准的气象预报，各部门的行动需要及时的气象信息。商丘市气象局党组书记、局长张心令坦言，当开展逐小时滚动预报后，他的时间也被切割为长度为1小时的小块，几乎没怎么睡过。

省级与市县级气象局的互动更加密切。省气象局不断通过预报预警产品对地市气象局进行降水强度、落区等指导；当发生强降水时，省、市、县第一时间加强沟通。省气象台和各市县气象台建立的灾害性天气联防服务群，成了开封市气象局局长杜彩月最常打开的微信群，“省气象台会动态提示受影响区域，市、县气象台也会及时报告当地雨情灾情，如果不回复，就及时电话沟通了，关键信息要错过都难。”

很多沟通在深夜进行。7月16日22时，商丘市虞城县重要调度在即，县气象局副局长张珍珍给商丘市气象台副台长朱蒙打去电话，立即得到详尽的指导。

7月12日和15日，省气象局分别发布《重要天气报告》。自14日10时起，暴雨蓝色预警一路升级至暴雨红色预警，省气象局也同步将重大气象灾害（暴雨）四级应急响应逐渐提升至一级。

气象预报得到高度重视。省委、省政府先后7次组织召开全省防汛视频调度会议，安排部署备汛防汛工作。尽管雨情凶猛，全省累计紧急转移安置群众10余万人，无人因洪涝灾害死亡。

（四）

功课做在更早之前：努力去读懂“老天爷”，读懂山川河流，读懂城市

很多工作都在更早之前筹谋。

在商丘，今年的防汛预案修改做了减法，把长的、空的、没有实操性的条文砍掉，代之以细致、明了的举措。6月，全市组织对200余个乡镇4000余个村的防汛人员进行轮流培训。“花了半个月时间，一个县一个县培训。”牛振明说，“所有的课里，先讲气象。”

开封今年对整个防汛指挥体系做了扁平化改造，形成了“1+2+14”的防汛指挥体系，即1个指挥部，2个办公室（指挥部办公室和黄河防汛办公室），14个专班。应急响应启动后，相应负责人到指挥中心集中办公，以提高调度效率。此外，专家支撑也在强化，集中气象、水利、内涝排水等领域专家，尽可能听取专家意见。开封市应急管理局副局长滕永认为需要做到几方面精准，“第一个精准，就是以气象为先导的精准预报预警”。

气象部门也感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期许与压力。河南省气象局贯彻落实中国气象局关于加快推进气象科技能力现代化和社会服务现代化的要求，加快建设数字强省，2022年以来实施了“气象强芯”建设行动、数据要素倍增行动、预警质效提升行动和智慧气象建设行动，推进气象数字化、智能化发展。

通过智慧气象建设行动，省气象局首次建立了适用于黄淮地区的高分辨率快速更新循环同化预报系统，并实现在国产超算平台的移植部署及业务运行，此次取得较好效果。

通过预警质效提升行动，省气象局优化预警信号阈值，针对政府部门、重点行业、社会公众，动态调整发布用语和防御指南，并按照分类分级精准“叫应”策略建设综合智慧“叫应”服务系统，此次过程中河南省共发布预警信息573条，短信接收人次1667万，开展高级别预警“叫应”服务10153人次，“闪信”提醒覆盖6913名责任人。

在省气象局科技预报处处长范学峰看来，“气象预报预警承载了太多，承载了1亿河南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每一次过程，预报员都努力去读懂‘老天爷’，读懂河南的山川河流，读懂我们的城市。”

（五）

尾声

随着暴雨进入尾声，河南各级气象部门的复盘已在进行。

商丘市气象局在7月17日开展复盘。干了40年预报的市气象学会秘书长康邵钧每到重大天气过程依然坚守预报服务岗位，“分析总结非常重要，这次为啥报得准、那次为啥报得不准，只有好好总结，下一次才能报得更准。”

“每次暴雨的落区和形成机制有差异。每经历一次暴雨过程，自己的预报经验都能积累多一点，对于未来的预报有所帮助和指导。”吕晓娜说。

7月20日19时，开封又一场雨到来。在建安街和西环路交叉口，开封市市政管理事务中心副主任周海龙带队，人员和“龙吸水”大型抢险排水车已全部就位。“什么时候雨停、积水退，我们什么时候撤。”